2010年4月8日星期四

悲劇卻美麗的命運 -- 文生。梵谷

我只能讓畫說話 梵谷來自牧師家庭,曾到礦區佈道,跟礦工一起吃糟透的伙食,睡在地板上,總之,他就是狂熱的想“撫慰世上一切不幸的人”……
一個多月前,大小妹來台找我玩,正巧碰上梵谷展,順道一塊去了。兩個傢伙從小學畫,多少有點概念,不住交頭接耳唧唧呱呱,我側過身聽在說啥,不外是光影構圖色彩之類,更顯得我是個外行人。但梵谷於我到底還是有點不同,初二時讀到他的傳記,驚異於如此偏執的愛(無論是哪一種愛),導致新寡表姐妓女甚至高更無不落荒而逃,最後他不只以剃刀割下耳朵,還用子彈穿過腦袋。讀完後我忍不住寫了一篇短文,以單薄的想像譬喻他為迷戀阿波羅的柯萊蒂,後來變成一朵向陽花,也許在懵懂之時,他已經在我身上起了銘印作用,成為我心中藝術的“原型”。
所以,我先從文字認識梵谷,畫是見證,好像複述了聖經才看見神蹟。這次的展覽多是素描,他臨摹米勒的《晚禱》和《掘地者》令我眼前一亮,大抵人人皆知梵谷愛米勒,老想模仿他的“真實與單純”,曾直言那是“寶貴珍珠”的人類心靈,讓我抄一段梵谷給弟弟西奧的信中對米勒的描述:“當我想不出題材時,我就仿米勒的畫,這帶給我很大的快樂。”“米勒的《晚禱》的確是一件好作品,是美,如詩一般。”一次和高更大吵,更是堅持米勒是少數能捕捉到人的精神的藝術家,用畫來表達上帝之道,而惹來高更的嘲諷:“那他應該當傳教士,而非畫家。”
《約翰‧克利斯朵夫》一書中,羅曼‧羅蘭也說米勒是最能體現基督精神的畫家,尤其《拾穗》和《晚禱》的農民,謙卑的懷一顆平和的宗教心。上回在米勒畫展,我極喜歡他細膩靜穆的畫風,與梵谷的熱情大異其趣。當我站在梵谷的自畫像前,看一個雙頰凹陷,顴骨突出,輪廓干而瘦硬,眉簷下眼光灼灼,一臉悽悲又堅定神色的人,好像看見了一個宗教苦行者。梵谷來自牧師家庭,曾自費到某個礦區佈道,跟礦工一起吃糟透了的伙食,睡在地板上,總之,他就是狂熱的想撫慰世上一切不幸的人,反而造成教會的不安,把他撤了職,也使他轉向了繪畫,即便如此,他卻始終困擾,寫給西奧的信也一再問:我是畫家?我不是畫家?
悲劇卻美麗的命運 說到底,梵谷的精神品質始終接近聖徒,貧瘠卻日夜不停地,幾乎帶一種嚴肅的宗教感在作畫,這一次,我站在他的作品前,好像帶了另一雙眼睛,比以前更理解他了。他總是用鮮豔的顏色表達情感,牆壁是藍,房間是血紅和深黃,彈子台是綠,台球桌是黃綠,柜台是路易16綠,店主的外衣是白卻發綠,燈是檸檬黃,光是橙黃,花是鮮黃,還有各種亮麗的黃、硫磺黃、金黃、淡黃、奶黃,給西奧的信中,上百次地描述了太陽帶來的激動與靈感──奪目的黃,他簡直是用了全部的力氣去尋找靈魂色彩,如夸父一樣追求世界上最核心的火球,所以燃燒的畫筆使柏樹從地底噴出火焰,夜空湧動成渦流,橄欖樹的枝條扭曲,向日葵擠在瓶裡,每片花瓣卻朝不同方向伸展,深淺交錯成一片暖黃,顏料黏厚,顆粒凸起,線條旋轉,滿滿都是情緒,劇烈,頑強,驚顫,躁動,不安,一切仿佛要溢出畫面,他卻只是對西奧說:“讓我繼續平靜的畫我的畫吧!如果這是瘋子的作品,我也沒甚麼好說的了。”
“的確,我們只能讓畫說話。”這是梵谷給西奧的最後一封信了。如果說,信仰是他們二人畫作的底色,我在米勒的禱聲中領會到生活的敬意,在梵谷的自畫像中則明白了藝術的尊嚴。他如此虔誠的對待繪畫,以為自己是天地一沙鷗的岳納珊,最終卻只是溶掉翅膀的伊卡魯斯,然而飛向太陽的姿態,受苦,悲劇卻美麗,詭異地安慰了我們被地心引力牽牢的心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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